俺的娘哎

雪泥鸿爪

文 / 雪泥鸿爪

   娘不认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有事就摁手印。粮票也不知是几斤几两。

   爹虽然没上几年学，但他很聪明，而且毛笔字写得极好。村里的人们有个红白喜事，都找爹写喜联和死人通往地狱的“路引”。喜联自不必说都是吉利话，而路引则不是每个人都会写，比如：家尊今已驾鹤西归，不肖子孙奉上冥钱若干，尔等小鬼不得争抢，钟馗老爷在此！云云。是为路引。

我也许是受老爹的熏陶，从小就喜爱方块字。

     那都是很多年以前了，每逢我去县里开文艺创作讲习班或通讯报道会，以及县里组织的文艺汇演诸如此类的会议，爹就会给我点钱，并一再嘱咐我：咱宁肯在家里穷，出门别露穷相。我信誓旦旦地向爹保证：保证不给家里丢人。

    那时，去县里开会，吃饭时要自己掏钱的，主食都一样：掺了玉米面的馒头。而菜肴差别就大了，有荤有素最贵的两块，最便宜的五分钱一小碟生萝卜丝用开水一焯，然后加点咸盐香油味精辣椒粉，每次我都点这个菜，为了怕人蔑视我总是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个把饭菜吃的溜光。尽管我吃的赶不上人家，可那次比赛也没输给人家。后来县里几次要调我，但寡人有疾，只得作罢。如今那些不如我的人都混的人五人六的，看着他们一个个腆着肚皮恰似怀着两个月的狗崽，而且不拿正眼看人，我摇头叹息心里便会涌上些许酸楚和苦涩。

    回来时，爹问我：吃的还行吧？我说行。爹又问：没给我丢人吧？我说：没！并屁颠的把大红的证书和奖状拿给爹看。爹就会悉悉窣窣掏出一条腿的老花镜（那条是假肢，用线套在耳朵上）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喜得老脸渐趋酡红，笑的满脸如同绽放的老菊花。这时娘就会悄悄把我拽到一边小声问：剩钱了没？我说：没！娘就摇头叹气，嘴里嘀咕：家里没盐了。我心里很惭愧也有些憋屈，开了三天会我只花了五块钱。剩下的都背着爹妈娘买书了。爹知道了，他会叹口气说：唉，这孩子像我，好，比吃了强！接下来家里只能做什么饭都用豆瓣酱替代咸盐。

    如今爹已经去世多年了。我能认几个字，也是爹的功劳。

我们家的孩子都还孝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都不惹俺娘生气。

如今，我家的生活也好了很多，娘也到来风烛残年。她说自己很享福，能整天吃上白面馒头就是上天堂了。

   前几年，我头一次把电脑抱回家，兴奋的屁颠屁颠的，对娘说：这下可好了，在电脑上什么都可以看到，想看什么书都行。娘也很高兴。不久的一天，当我从外面回来，娘把不到二百块钱交到我手里，眉开眼笑地对我说：给，这是卖书的钱！卖什么书？我很是讶异。妈指着电脑说：你不是说，那玩意儿啥书都能看的到？所以，我就把····啊，你把我的书卖了？我急忙追问。嗯哪，娘还在笑。天哪，那是我攒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儿啊。娘说：一个临沂人收破烂的，俺看他怪可怜的，没收到什么东西，还领着个孩子。收破烂的走多长时间了，你问没问他住在哪里？娘摇头说：没问。

  俺的娘哎，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啊，满满一书柜呀。我骑上车像盲人瞎马般追了出去，心想：哪怕用双倍的价格也要把我的书赎回来。可是人早没了且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哎呀，我的约翰克里斯多夫我的罗切斯特我的牛虻我的保尔我的夸西莫多我的查泰莱夫人我的于连我的宝玉我的诸葛亮我的孙猴子我的江姐我的······二十年心血不寻常，就这么没了？全怪我这张破嘴，娘不识字能怪她吗？她不知道那些书在我心里的价值。我心疼了好长时间，终于无果。

   我虽穷酸，却癞蛤蟆戴眼镜混充斯文，不仅喜爱捯饬方块字，也喜爱收藏，每期《鉴宝》节目必看，也收了些破烂（那是真正的破烂）没几样能拿出手的。几年前，我在海边跑出租，遇到了一个卖古董的，他面前摆着两件东西，一件是用水晶石雕刻精美，人物栩栩如生的八仙过海，另一件是光绪老师翁同龢的一副五言对联，我把那八仙过海买下了，而且把价格压得极低。回到家里给娘看了看就束之高阁秘不示人。半年之后，那天吃饭时娘说：今天咱家来了个收古董的，你猜怎么着？我把你那宝贝给他看了，那人经过仔细观瞧，张口给价三千块，我没卖，住家过日子都不易呀，万一人家买亏了咋办？听罢娘的话，我怔了半天说：俺的娘哎，能遇上这么个二，五百年都难！这回你咋又不卖了呢？告诉你：那是个假货是赝品！娘叹了口气说：俺不懂鹅啊雁的，没卖给他就对了！娘沉思了一会又摇摇头说：就那膘样也出来收古董？不被人熊死才怪，唉，摊上这样的汉子，家里老婆孩子可咋过哟，好生种几亩地多好？娘又问：那玩意儿你到底花了多少钱？ 我伸出五指在娘面前晃了晃。五千？五百？我有些泄气：俺的娘哎，这回你咋又不卖了呢？我就花了五十块钱哪！

娘沉思了一会，半天才说：儿啊，听娘的话行么？

咋？我有些愣怔。

娘说：把那石头砸了吧，害人呢！

ZXS

文笔纯朴，生动感人！